二

也许没有一个哲学家不是在实际上试图建立某种体系，赋予自己最得意的思想以普遍性形式。

声称反对体系的哲学家也不例外。

但是，大千世界的神秘不会屈从于任何公式，没有一个体系能够万古长存。

幸好真正有生命力的思想不会被体系的废墟掩埋，一旦除去体系的虚饰，它们反以更加纯粹的面貌出现在天空下，显示出它们与阳光、土地、生命的坚实联系，在我们心中唤起亲切的回响。

爱默生相信，人心与宇宙之间有着对应关系，所以每个人凭内心体验就可以认识自然和历史的真理。

这就是他的超验主义，有点像主张&ot;吾心即是宇宙&ot;、&ot;心即理&ot;、&ot;致良知&ot;的宋明理学。

人心与宇宙之间究竟有没有对应关系，这是永远无法在理论上证实或驳倒的。

一种形而上学不过是一种信仰，其作用只是用来支持一种人生态度和价值立场。

我宁可直接面对这种人生态度和价值立场，而不去追究它背后的形而上学信仰。

于是我看到，爱默生想要表达的是他对人性完美发展的可能性的期望和信心，他的哲学是一首洋溢着乐观主义精神的个性解放的赞美诗。

但爱默生的人道主义不是欧洲文艺复兴的单纯回声。

他生活在十九世纪，和同时代少数几个伟大思想家一样，他也是揭露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现象的先知先觉者。

每个人都是一个宇宙，但在现实中却成了碎片。

&ot;社会是这样一种状态，每一个人都像是从身上锯下来的一段肢体，昂然地走来走去，许多怪物--一个好手指，一个颈项，一个胃，一个肘弯，但是从来不是一个人。

&ot;我想起了马克思在一八四四年的手稿中对人的异化的分析。

我也想起了尼采的话：&ot;我的目光从今天望到过去，发现比比皆是：碎片、断肢和可怕的偶然--可是没有人!&ot;他们的理论归宿当然截然不同，但都同样热烈怀抱着人性全面发展的理想。

往往有这种情况：同一种激情驱使人们从事理论探索，结果却找到了不同的理论，甚至彼此成为思想上的敌人。

但是，真的是敌人吗?

三

每个人都是一个宇宙，每个人的天性中都蕴藏着大自然赋予的创造力。

把这个观点运用到读书上，爱默生提倡一种&ot;创造性的阅读&ot;。

这就是：把自己的生活当作正文，把书籍当作注解;听别人发言是为了使自己能说话;以一颗活跃的灵魂，为获得灵感而读书。

几乎一切创造欲强烈的思想家都对书籍怀着本能的警惕。

蒙田曾谈到&ot;文殛&ot;，即因读书过多而被文字之斧砍伤，丧失了创造力。

叔本华把读书太滥譬作将自己的头脑变成别人思想的跑马场。

爱默生也说：&ot;我宁愿从来没有看见过一本书，而不愿意被它的吸力扭曲过来，把我完全拉到我的轨道外面，使我成为一颗卫星，而不是一个宇宙。

&ot;

许多人热心地请教读书方法，可是如何读书其实是取决于整个人生态度的。

开卷有益，也可能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