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节

趁着西风还没那么凉，趁着月光还那么亮

甜妹嫁人半年多了，昨日偶然相逢，竟几乎没了话说。

曾经何其牵肠挂肚、何其魂牵梦绕的人，才有多长时间，居然形同陌路。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如此，因缘而始，又因缘而终。

缘起缘灭，一切因缘尽而彼此分道扬镳。

当暮色染上窗口，我的记忆如同花朵，曾在无数个夜晚开放，也曾在无数个夜晚凋零。

看一只晚归的蝴蝶找不到回家的路，看一颗流星划过漆黑的夜空。

仅过了一晚，甜妹的表兄就骑上摩托把她带走了。

今日一别，何日再逢？也许到了下一次，她就会抱着自己的孩子跟我见面了。

届时，她的怀里便有了自己和表兄的结晶，而我，也许还沉浸在永不复现的时光里，咀嚼，或者伤感……

中秋如期而至。

在村里，无论人有多忙，到了这一天，都会忙不迭地蒸一两锅月饼。

就像有单位的人，这一天不领点过节费或带点福利回去，就感觉中秋还没来似的。

案板上的面团、炉膛里的火焰、锅上的水蒸气，看着这些吉祥和喜庆的场景，人才会感到像个过节的样子。

母亲早早就起来了，扒灰、清灶、整理蒸笆；小妹也让我把一大盆起好的新麦面端到厨房准备和面。

看着母亲反复揉面的样子，觉得那些面团都快让她揉成了面筋。

“看灰”

更是如临大敌，光是“灰蛋蛋”

就烧了五六个。

碱面既不能放多也不能放少，多一点月饼发黄、少一点月饼发酸。

成型以后，母亲还会找来顶针和瓶盖，在生面上印出各种图案：圆月、树、女子……

雾气尚未散尽，母亲便欢喜地揭开薄薄的面皮，她的两只手在那一刻显得真是敏捷，我眼睛一扫，她已经将面皮折叠起来。

小妹在旁边立着，左手拿颜料、右手捏着用八角和芨芨制成的“图章”

，极为小心地在白白的月饼上面点出几朵朴素的小花。

经过点缀的月饼，愈发靓丽和丰满，那清纯的麦香和散不尽的粮食味儿，叫人忍不住又咽了几口唾液。

但此刻的月饼尚不能吃，要吃月饼，须等到天黑。

对于一个长年在清汤寡水中熬过来的人来说，这段时间的考验，无异于给他一块甜点却又要先将他捆起来。

那真是一段世界上最长的白天。

我出出进进，找各种理由光顾厨房，每次都想把案板上搁着的月饼吞一口，然后逃走。

当夜幕缓缓罩住村子，我又是搬桌子又是找凳子，勤快得就像学艺的新徒弟。

风风火火、马不停蹄，终于将月饼端放在院子中央的小桌上“献月”

了，那一刻，我顶着愈来愈亮的月，看着白花花的饼，嗅着扑鼻的原味麦香，内心再也按捺不住，对着月饼，开始虔诚地叩头……

没有月亮。

嗖嗖的风，星星的雨中，我过了一个没有月亮的中秋节。

没有西瓜、没有供果，就只有母亲蒸出的那铁锅一般大的月饼，摆在院子里，让人觉得庄严和神秘。

在黑暗中，我拿出那把已经五音不全的口琴，吱吱呀呀的，坐在门槛上吹了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