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东西都收进一个铁盒子里头，苏林抱着锁好的盒子走出苏家老宅，迎面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一幢小房子门前正打算开门进去的顾易真，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电光火石之间，脑袋里头突然闪过一点什么让人惊诧的东西，但是终究没能抓住。

在苏林看到顾易真的同时，顾易真也看到了她，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清楚苏林身后的那座老宅，眼里头闪过一丝恍然，以前她隐隐约约听人提起过，苏家和祁家有婚约，却一直没把苏林和她知道的那个苏家联系起来。

她妈妈跟奶奶秦梅香的关系不大好的关系，顾易真从小就是在镇上长大的，鲜少回村里头，从小到大，也就是每年除夕夜，意思意思一下回来吃个饭，然后当天晚上又赶回镇上。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她初二那年，她爸走长途的时候，出了车祸，肇事方逃逸，事发路段的监控偏偏不巧在前天坏掉了，还没来得及修好，当时正好是凌晨三四点钟，路上人少车少，一直到早上五点，上早班的环卫工人才发现了已经昏迷休克过去了的顾成材，叫了救护车。

因为延误了最佳治疗时间，等到顾成材被人送到医院的时候，他的情况已经有些严重了，几乎是一只脚踩进了鬼门关，将近一天一夜的手术结束后，顾成材被立刻送进了icu病房，在里面住了将近十天，才又被转进了重病病房，这么十天的时间，顾家十几年来积攒下来的积蓄被花了个精光不说，还欠了大几十万的外债，后续治疗的钱也还没有着落，肇事者那边也没有任何的进展。

一家人急得火上眉毛，不知道是谁跟秦梅香提起顾惜，顾惜跟顾成材他们家虽然说是同宗同房，但是认真讲究起来，早就出了五服了，而且，这么多年了，也就只隐约知道她嫁去首都之后，后来下海做生意，据说是赚了大钱，但是却鲜少回来，能不能联系得上，联系上了，人家愿不愿意帮自己都是未知数。

秦梅香也是被逼急了，没办法，兜兜转转地托了好几层关系，找到了顾惜的电话，电话接通，女人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

打从那以后，顾易真她妈和秦梅香的关系就见见融洽了起来，她第一次见到祁年就是在当年的年初一，那时候她爸已经能下地走路了，一家人趁着初一登门，跟顾惜道谢。

当时给她们开门的是祁年，初初上门，她们一家三口都很有几分拘谨。

临城的冬天并不是很冷，男生穿了件高领的浅色毛衣，看到顾易真他们，眼睛里头的惊讶涟漪一样荡过，但是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他侧过半边身子，招呼他们进门，没有太多的好奇，平平淡淡，像是在招呼普通的客人，顾易真在门开的那一瞬间突然攥紧了的手下意识地就放松了一些，那一颗因为突然的家庭变故而敏感的心突然就被抚平了。

之后就见到了顾惜，跟她道谢，不知道是不是祁年的态度给了她一颗定心丸，之后的场面并没有顾易真想象的那样尴尬，她从小长在镇上，虽然跟奶奶家的关系不是很好，但是在出车祸之前，她们家的经济条件还不错，她从小长得好看，脑袋瓜子也聪明，在身边人的表扬和宠爱里边养出了一身骄傲，但是这一身骄傲却在这几个月的变故里头，碎了个七零八落。

有些事情虽然大人们不说，但是小孩子依旧能够敏感地察觉到变化，一开始是邻居们带着同情可怜的目光，然后是之前来往得密切的亲戚开始躲着她们，生怕她们开口提钱的事，母亲每天在家和医院之间往返，顾易真开始变得沉默，也开始学着收拾家里的卫生，但是这些还是没有什么用。

看过了自家妈妈和奶奶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地借钱，人情冷暖众生百态突然在面前揭开那么一角的时候，她有些不是很能分得清这个世界的善意和恶意。

对于顾惜伸出来的援手，她一方面觉得感激，一方面却又隐隐有些抵触，像是一无所有的人，只能徒劳地握紧那颗卑微敏感的自尊心来聊以过活。

她今天本来是不想过来的，大概所有的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女生，对于别人的帮助和善意总是惶恐多于感激，好像接受了别人的帮助，就是承认了自己比别人要低一头，承认了自己不如别人一样，倔强自尊得近乎自卑，虽然很多年后回头看，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很可笑，但是当时的她，心里头就是这样敏感地倔强着。

像是祁年这样子的男生，在现实生活中，顾易真还是第一次见到过，皮肤是冷白的，整个人的气质干净得就像是这个冬日里头临城的阳光一样，眉毛有些秀气，眼睛却像一汪寒潭水，清冽深邃，透着点锋利，像是班上同学偷偷摸摸看的言情小说里头的男主角突然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乍一看到站在门后面的他，顾易真的心就紧了几分，来时的抗拒别扭和不自在，更加多了几分，甚至忍不住往她妈的身后躲了躲，只是对方也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很寻常地招呼着她们，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态突然就放平了，那些敏感抗拒别扭就像是遇到了阳光的露水，一下子就被蒸发掉了，不见了。

甚至还有些小庆幸，幸好帮助她的是他们家，而她也能在这个寒假遇上他，从那个寒假之后，顾易真回她奶奶家的时候就渐渐多了起来，虽然，大部分的时候，她甚至不敢靠近祁家老宅的附近，但是，总觉得，只要知道自己离他很久就已经很满足了。

在后面就是拼了命发狠学习，考去了江城。

一直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很大，但是，真的到了江城，才发现，原来竟然是这么大，关于祁家和苏家婚约的传闻，她也是在那个时候听说的，却也没有把传言里头的苏家，往她自己知道的苏林身上套。

她是知道苏林的，虽然不常回村里，但是苏林的情况实在太特别，大人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总会说起一两句，虽然没有真的见过面，但是，印象中却是个胖胖的，沉默，安静到有些孤僻的女生。

第一次在竞赛的考场碰见，虽然看见她从祁年的车上下来，但是她竟然也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只想着大约是他的妹妹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

于是第二次在冬令营碰到苏林的时候，心里头难免就起了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而不知道为什么，苏林对于她的态度也异常的好，她就不觉有些飘飘然了，再加上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花了两年的时间，从临城到江城，也不过是拉近到了同一个城的距离，而半年后，对方就要高考，离开这个城市了，两年的努力即将归零，她怎么可能不着急呢？

着急之下就昏了头了，那天从祁家出来之后，一直到高考那天，顾易真才又见到苏林，现在碰上，已经没有当初那种尴尬委屈的心情，顾易真朝着苏林点了点头，权当是打了个招呼，听到屋里面秦梅香在问是谁的时候，答了一声：“奶奶，是我。”

然后就推开门进去了。

顾易真进了屋之后，苏林往那间屋子看了两眼，七月的盛暑天里头，日光像是白热化的熔光，墙角巷道上长着的青苔被烤干卷起，阴影倒下，只剩下几分似有若无的凉气，应和着这长日无人的乡间午后，空荡而冷清，门院虽然是开着的，但是里头大多数时候，也就只有着空荡荡的日光和树影作伴，老人在屋子里听着电视机里头的人声摇着蒲扇。

从苏家老宅走回祁家，差不多要绕上大半个村子，中间经过村里祠堂边上的河塘的时候，祁佳佳跟着苏小七和苏小八身后缀着一大群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嘻嘻哈哈嚷着快跑，手里还抓了几个番薯和花生，一个戴着草帽的女人有些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追，边追边骂：“刘子棋，你再跑，今晚就给老娘等着。”

这画面过分熟悉得有些魔鬼，苏林只是一愣神地功夫，他们就从自己身边蹿过，一溜烟往后山跑了。

眼看着他们跑远了，女人也就不再追了，停下来，叉着腰喘了两口气，对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摇头嘀咕了几句什么，苏林没有听清楚，应该也就是臭小子之类的话了。

一转头看见抱着个铁盒子站在路旁的苏林，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家那臭小子，整天带着你们家的瞎混。”

又看向苏林来时的方向，问道：“刚回了老屋？”

苏林点点头，想起刚刚苏小七和苏小八还有祁佳佳手上抓着的番薯和花生，忍不住开口：“那个刘婶，不好意思，他们没怎么在村里待过，我把钱赔给你？”

叫做刘婶的女人闻言把插在腰上的手一放，语气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嗨，就几根番薯和花生的事，真当你刘婶我还那么抠门呀，再说了，也不值几个钱。

就是不想惯刘子棋的臭毛病，一整个暑假了，书都没翻一页，每天尽出些瞎主意，瞎玩。

不过说起来，我们那会儿也一样，谁没摸过几根别人家的番薯。

别说这个了，听你周叔说，考上s大了，隔壁顾家的孙女好像也考上了s大，我刚刚还看见她走过去，你见着了没有？”

顾家的孙女，苏林一时有些不知道刘婶在说谁，等她说刚看见她走过去，这才把顾易真和她嘴里的顾家孙女给联系起来，“见到了，不过以前没怎么见过，不大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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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家一个星期，洗洗涮涮买年货，胳膊酸了三天，终究是长大了，过年最开心的那个人已经不是我了。

最近新型肺炎比较严重，大家出门要戴口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