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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老是说谎,老是说谎,她的脑子肯定有毛病。

老邱一边干活一边重复着那句话。

我体察到老邱的心情悒郁而烦躁,我没有附和老邱的说法,因为我还不知道这种说法是不是另一种谎言。

根据我以往的经验,香椿树街居民是经常生活在谎言和骗局之中的。

站在我家房顶上可以清晰地俯瞰香椿树街周围的街景,红朵的背影已经从街角拐弯消失了,于是我只能看近处,看能干而热心的老邱怎样修筑漏雨的房顶。

骤雨初歇的正午阳光灼热而强烈,我的右侧靠近夏日涨水的护城河,左侧就是这条湿漉漉的狭窄肮脏的香椿树街。

红朵从香椿树街突然消失是那年秋天的事,红朵把装满脏纱线的木盆放在木排上,人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红朵的祖母第二天挨门逐户地打听红朵的下落,沿河的人家有人看见红朵一边洗纱一边和船上的船员搭话,还有人看见红朵跳到一只运煤的货船上去了。

那天护城河的航道堵塞,有许多船只滞留在岸边。

我从西窗里看见大大小小的货船、驳轮和农用机帆船像人群一样在河道拥挤着,到了黄昏时分仍然不见浚通的迹象,船上的人们就靠着桅杆捧着碗吃晚饭。

我看见红朵蹲在木排上一边洗纱一边和船上的人搭话,我听见她发出尖厉的快乐的笑声,但我不知道船上的那些年轻男子对她说了什么笑话,那群陌生的异乡来客无疑给红朵带来了一份快乐,但我没有看见红朵跳到哪只船上去,我不相信后来流传在香椿树街的说法,他们说红朵跳到一只运煤的货船上去,跟着船上的一群陌生男人走了,他们说红朵是一个少见的自轻自贱的女孩子。

无论我怎样想,红朵确实是突然离去了。

她的洗纱盆还放在木排上,人却突然离去了。

那天深夜河道里的船只终于散尽,红朵的洗纱盆依然放在岸边木排上。

夏夜的月光照耀着城市的边缘,这个时而热闹时而空旷的地方,护城河水轻轻摇晃着那只孤独的洗纱盆。

西窗外漾满汩汩水声。

我发现那天深夜的月光出奇地皎洁明亮,月光在红朵的洗纱盆上涂满一层霜雪似的白光,它深深刺痛了我的眼睛。

香椿树街的居民没有谁再见过红朵。

最初我曾怀疑红朵溺水而死的结局,怀疑红朵像那些不幸的戏水孩童一样葬身于木排或竹筏下面,这与人们的想法大相径庭,但我确实被种种可怕的不宜宣扬的设想困扰过。

有一天我孤身下河,多次潜到红朵最后驻留的那块木排下面,我想打捞什么,结果是一无所获,我打捞上来的只是些已经腐烂的手套和纱线,即使是这些物品上红朵的气息也已不复存在,我想那是红朵无意遗落或有意抛掷的累赘,只是手套和纱线而已。

后来我不得不默认香椿树街的普遍说法。

如此说来红朵就是一个更不幸的女孩了,一个被出卖和抛弃的女孩,有人把红朵抛给一条过路的货船,有人把红朵出卖给一群过路的陌生人。

就这么回事,你从西窗里还能看见什么?

像天使一样美丽

我们街上的女孩与男孩一样,从小到大都有一种自然的群体概念,她们往往是三个一帮五个一伙的,帮派之间彼此不相往来,在街上狭路相遇时女孩们各自对着同伴耳朵唧唧咕咕,有时干脆朝对方吐一口唾沫。

这也是香椿树街的一种风俗,我说过香椿树街是有许多奇怪的莫名其妙的风俗的。

小媛和珠珠两个人的群体很早就形成了,小媛家住化工厂的隔壁,而珠珠家则在桑园里的底端,她们住得很远,隔着一条长长的香椿树街和江上的石桥,但小媛和珠珠长期以来一直形影不离,每天早晨珠珠都要去小媛家,她们两人总是一起走在上学或放学路上的,小媛长得又细又高,眉目温婉清秀,珠珠矮一点胖一点,但珠珠有一双美丽的黑葡萄般的眼睛,小媛喜欢穿洗旧的男式军装和丁字形皮鞋,珠珠的军装要新一点小一点,但也是一件军装,她们挎着帆布书包肩并肩走过长长的香椿树街,途中要经过衔上唯一的药铺。

经过药铺的时候两个女孩就会加快脚步,因为吕疯子每天站在药铺门前朝街上了望,吕疯子手里提着一串中药包,看见小媛和珠珠走过时他会跟她们说话,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们像天使一样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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