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那天，我和赵平平起得晚。

三十晚上看春晚睡得太晚，起来也没洗漱，就去给爸爸妈妈拜年。

赵平平给妈一个红包，两千块钱。

刷牙的时候我说：&ldo;本来说好一千，怎么翻倍了?&rdo;她说：&ldo;谁想翻倍，钱打在自己排骨里不好些吗?被你家那个致高逼起了，一千怎么拿得出手?&rdo;到了晚上又对我说：&ldo;不盖新房，这里还有半个家是你的，盖了新房，就全是那个致高的了，致远往哪里摆?明年你回来就真的是做客了。

你弟媳妇那盏灯也不是那么省油的。

&rdo;我说：&ldo;我们兄弟，不计较这么细。

&rdo;她说：&ldo;这还是细，那什么才是粗?&rdo;我说：&ldo;盖好了父母还要住这么多年，没怎么叫我出钱，已经是体谅我了。

&rdo;她轻笑说：&ldo;哼哼，那你的意思是还沾光了?&rdo;

初三那天范岗来了。

致高昨天去县里给他拜了年，他是来回拜的。

进了门范岗把礼物往门边一放，双手抱拳嚷着：&ldo;老同学，老同学，还是个高级知识分子，我这么多年的偶像!&rdo;我也抱了抱拳说：&ldo;致高，范局长来了。

&rdo;致高跑出来，双手拉着范岗的手拼命摇着，几乎要拥抱，说：&ldo;县里的大领导下基层了!体察民情!&rdo;喝着茶，范岗说：&ldo;致远有名片吧，请教一张?&rdo;我说：&ldo;没有，没有。

&rdo;把手机号拨到他的手机上。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我看了一下，反面顶天立地列着十个头衔，农林牧渔机械文化旅游无所不包，教育局都有一个顾问的名分。

我看着名片说：&ldo;全才，全才!&rdo;他说：&ldo;有几个地方是他们硬要拉我去凑个数。

教育我懂什么?只有你才是专家，专家!&rdo;说一声就拍一下巴掌，&ldo;专家!&rdo;

我把名片捏在手中，礼貌似的看着，心里想：&ldo;有这么多头衔荣誉，难道是件很光荣的事?&rdo;范岗和致高谈起县里的人事关系，书记副书记，县长副县长，如何如何，头头是道。

我在旁边听着，觉得他们真的看得很深很细，微妙之处都有精到的理解。

比如他们分析一个四十出头的副县长，这次班子调整呼声很高，却还是没进常委，就是因为他太年轻。

如果他这次进了常委，几乎就是下一届县长或县委书记的必然人选，否则新上来的人是降不住他的。

这次没进去，说明上面没有考虑将来由他接班，也就是说，别看他年轻能干，政治前途就到此为止了。

我想着真的不能小看他们，别的本事也许没有，这个本事那他们是有的。

我插话说：&ldo;范岗你爸爸这次到年龄边上了，还保住了常委的位置，那上面还是有人顶他吧!&rdo;他说：&ldo;那应该是凭他自己的能力吧!&rdo;又说，&ldo;致远你不会以为我这个年龄就当了局长，是靠我爸爸顶上去的吧?有人说我是官二代，说真的，我除了自己的能力，没有任何别的资源。

能力就是我唯一的资源。

&rdo;我心里想：&ldo;妈的，讲得出口。

当人家是傻子呀!你们这些人天生就有升官发财的能力，也只有升官发财的能力。

什么时候出个科学家艺术家给人看看?&rdo;致远说：&ldo;我哥昨天还说，范局长绝对是凭自己的能力上去的，读中学就看出苗头了。

&rdo;我本来想说，你们当了官，要为老百姓做几件好事，懒得说了，口里含糊地说：&ldo;天生就有升官发财的能力。

&rdo;范岗没听清，把头凑过来说：&ldo;致远你说谁有能力?&rdo;我说：&ldo;你有能力，怎么看怎么觉得你有能力，前景不可限量!&rdo;他点点头说：&ldo;还有得三十年混呢，混成什么样子那不敢说，混是且有得混的。

&rdo;

家里盖房子我用不上力，这让我觉得对不起父母。

那几天我在家里很沉默，屋子里前前后后都浮漾着致高的声音，房子怎么盖，买什么材料，怎么送人情，都是他在嚷嚷。

赵平平也不太说话，不时询问地望我一眼，我就咧着嘴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笑致高的张扬，还是笑自己的无奈。

走的那天，爸爸在家门口帮我提着包，到了车站，他把包递过来的时候望着我，嘴唇动了动，发出一种含糊的声音，我没有听懂，询问地望着他。

他看赵平平一眼，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更加含糊，我还是没听懂，但心里还是懂了的。